门房里的人伏在桌上,耷拉着脑袋,像是在默哀,又或者在打瞌睡。实际上,我想他在看着我,用他的脑门儿,他的头发。
我踩着黄杨的光影往里走。太明媚,我想,这不合适。毕竟,正有一场葬礼。那种被审视感是从哪里来的,结结实实,细细密密。是死者吗?
主楼的砖墙上满是爬山虎,手掌大的叶片伸出来一层一层接着太阳。它们绕过一扇四格有机玻璃窗,丝丝缕缕搭在门头上。我抬头看了眼玻璃窗,茶色的底,绿色的纹,左上方那格空荡荡的,还是没补上。这样的老式玻璃,碎了大概就只能空下去了。天,任何的缝隙后都像是有眼睛,爬山虎的叶片之间,玻璃窗的空洞后。
我不想从拱门下过。但那门头伸出来,挡住了整条主路,除非我踩进花坛里绕。这是个很美的门头,就像亭子,四个方向上都是圆拱门,半圆吊灯从穹顶上挂下,进主楼的拱门下有四级大理石台阶,通向铺着菱形格地砖的大厅。我记得有一面镜子正对着门,还有座钟,灯光会把这一切照得很辉煌。但我没有向门里看一眼,我不敢,我心虚,在我永远看不见的角落,总有一双浮肿的眼睛在看我。我低着头,穿过门头,又走进了阳光里。
稍好一些。
还是没听见哀乐。
绕到主楼的南面,花坛里种了竹子,没有风,也就没有竹声。有个少年站在水池的另一头,躲在爱神雕像后面。开始有不相识的悼念者走出来,与我擦肩而过。这一切,都没有声音。刚才街上的种种喧闹,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去了。
有一股力量让这里安静下来。或许,这只是我自己的原因。我听不到了,甚至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,像小时候卷起纸筒放在眼前,世界遥远而扁平。我还能思考,但有些东西纠缠堆积在一块儿,牵起一根就扯着脑子痛起来。
葬礼的地点在草坪上。没有棺木,没有遗体,只是一个仪式。冯逸生前曾希望自己有一场草地葬礼,就像很多人有草地婚礼一样。这几乎是句玩笑话,但他走得太早,没有正经地说过身后事,别人也只能把玩笑话当真了。
我想他会满意的。因为他喜欢这里。今年春天他刚刚在主楼的西厅里加入协会,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。
草坪的中央放了一块大理石板,上面支着冯逸的遗像。遗像后有个小盒子,也许是他的骨灰。
我把捧着的花放在草地上,给他鞠了三个躬,从沉默的人群里挤出来。
终于又听见声音,有人小声地说话。
第一次参加这样宁静的葬礼,那个声音说,好像他就葬在草地下,大家都不敢打扰。
我发现自己已汗湿全身。
我在水池对面葡萄架下的石椅上坐下着,想让自己别再记着他死时的模样。然后,开始在心里说宽解自己的词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