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远大统领起初厉声喝止,罚暮歌在祠堂跪了几夜,但随着庄贵妃对这孩子的喜爱之情日渐弥厚,只好告诫她休在外人前直呼皇女尊讳,至于私下里,她仍一口一个“夷羌”改转不过来。
庄贵妃时常会接暮歌去宫里小住,宦监赐来府中的物品她也会拣最好的呈给大统领夫妇,余下姨娘兄姊俱不落,她院里的仆婢也过得有滋有味。
或是她懂事,或是庄贵妃尊面,大统领府里的主子们对她态度好了许多,底下人面色更谄媚,隔得老远也会亲亲热热唤一声“六小姐”。
所幸尊宠没把女孩性子往骄纵里赶,她见着倒夜壶的老头仍亲切地喊“爷爷”,仍亲自打扫庭院,仍蹲在火炉旁守两个时辰为感风寒的步夫人熬一罐药汤。
离川地寒,景致也单薄,不比遥远的江南等地四季分明盛色如画,暮歌尤偏爱绯色的衣裙,总说:“这样多好,花一样的颜色,如果哪天不小心走散了,二哥回头一瞧,嘿,人群里最明艳的人影就是我啦!”
真真是人群里最明艳的颜色。她一天天长大,腰身如柳,四肢纤纤,肌肤丰盈如脂。脸蛋圆润,点上一双黑白分明澄澈如水的大眼睛,瞧去安静乖巧的很讨喜。
尤其眉间一点殷红朱砂,更添百转婉约的娇柔。
她跳下轿朝他跑来的时候,已是一道独到的风景,牵绊着多少京门子弟的眼光。
直到皇长子宫里送来她的画像并珍宝数笼、个中意味不言而喻之时,步翀陵才忽然发现,他跟前总是个小不点的妹妹,已过及笄、已能取字。已是许婚嫁的年纪了。
镇远大统领府一向同皇长子走得近,府里大公子步翀豫又是皇长子僚中密友,此番更是没有拒绝的理。
在他印象中,唇畔总带着浅笑的暮歌是第一次哭,便哭得双眼红肿。本是多少女子梦寐求之的幸事,她却数度哽咽不成语,央央求他:“二哥,我……我能不能不去,我不喜欢他呀!”
话到最后几不可闻,她自己心中也明白,偏止不住眼泪,躲在他怀里又不敢大声哭,呜呜咽咽地抖个不停。他救不了她,也不敢放开,便一动不动由着她哭累了呜咽着睡去,睡梦中眼泪还一个劲地掉。
长夜无眠,等婢女将她扶去睡榻,半边胸膛的布料都被她眼泪濡湿。
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。
凤娘拾了新炭扔进火盆,火苗窜高了些,火星子“噼噼啪啪”四溅。步翀陵停下话头,再没接起。
倒不是凤娘冒犯了他,而是屋外喧哗一阵高过一阵,扰得屋里也不清静。
凤娘拍拍手,起身打开房门招来路过小厮问话:“何事?外头这般吵杂?”
几个伙计匆匆沿走道奔过去,落在后头的小厮被凤娘叫住,努嘴道:“唉,客人不知,是宿在西院的殳蟠殳龙师兄弟两个打起来了,闹得严重呢,我等正要赶去拉架。”